作者简介:薛力,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战略研究室主任,研究员
来源:一带一路百人论坛
美国总统特朗普2017年11月的亚洲五国行在中国带热了“印太”一词,研讨“美国印太战略”的会议此起彼伏。很难想象其他国家领导人的访问会有类似效果。这折射出一点:美国依然是对中国外交影响最大的国家,虽然影响程度在明显下降。
那么,如何研判“印太战略”?
首先,出于战略文化与力量平衡两方面的原因,美国(主要是共和党建制派)需要这个战略。西方战略文化的一大特点是:必须确定对手并制定相应的应对战略。就美国而言,冷战时期是苏联;1990年代是若干非西方文明;911事件后是恐怖主义与失败国家;特朗普时期则是所谓的修正主义国家(中国与俄罗斯)与所谓的流氓国家(如伊朗与朝鲜)。而中国的快速崛起不但打破了地区力量平衡,且正在形成对美国价值观与利益的挑战。奥巴马时期的应对是推出“亚太再平衡”战略。特朗普政府需要有自己的一套说法,“印太战略”算是个比较合适的标签。
其次,由于几方面的原因,这个战略目前还没有成型:特朗普上台时间比较短,加上没有足够的智囊设计这一战略;特朗普的执政理念是“美国优先”,关注点主要在美国本土与经贸领域,加上直接影响美国安全的若干政治议题(如伊斯兰国、朝核问题)。他对美国承担国际领导角色的兴趣明显小于奥巴马,美国国内推动印太战略的主要力量是美国军方与共和党建制派。
另外,一些盟友对“印太战略”兴致高涨,典型如澳大利亚与日本。澳大利亚非常担心美国放弃在亚太安全事务中的领导作用,其程度可能超过了日本,在推销rule-based order以“套住中国”上,澳大利亚比美国还积极;日本则在“建设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”名义下,力推美日印澳“四国同盟”以制衡中国。当然,在和平环境下,日本不大可能与印澳成为正式的军事同盟,所谓“四国同盟”主要是在安全与军事议题上,形成一种“四国协调”的机制,以制衡中国军事实力在印太地区的扩展。
再次,莫迪政府对“四国同盟”的兴趣大于上一届印度政府,辛格政府的主张是“不与中国对抗”,而莫迪则不太强调这个。但印度有根深蒂固的不结盟战略文化,也非常珍视自己的战略自主性,不愿意被任何大国当棋子。冷战时对苏联、冷战后对美国,都是这种立场。同时,印度也担心“四国同盟”将强化美日澳(特别是美国)在印度洋与南亚的影响力。
因此,“四国同盟”正式组建的可能性不大,但会在某些具体事务上进行合作(如联合军事演习,在南海与印度洋某些地区的联合巡航,等等)。这就限制了四国军事协作的深度与广度,使得印太战略缺乏军事同盟这个关键支撑,其军事与安全价值因而大打折扣。
“印太战略”的效度还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:中美关系的特殊性、“一带一路”本身的特点。
美国具有丰富的经验对付敌人与盟友,但中国并非美国传统意义上的敌人或盟友。美国对中国的基本判断近年发生了巨变。自从尼克松以来,美国对华战略基于一个信念: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,中国最终将在政治经济制度上走向西方模式。现在却发现,中国不但没有走向西方模式,反而开始日益自信地展示一种有别于西方的模式,并成为一些国家效法的榜样。这让美国精英阶层受挫感明显,因而倾向于对华采取更为强硬的政策。问题是,中国对于美国具有多面性:经济与文化上是美国的伙伴,军事与意识形态上是对手,在IT产业、制造业方面是竞争者,在反恐、朝核、阿富汗、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又是合作者,在国债上还是美国最大的债权国。因此,在12月18日发布的《国家安全战略报告》中,对中国的定位是战略竞争者(strategic competitor),但在有的段落又把中国称之为对手国(rival power)。可见美国很难用一个词来定位中国。这意味着处理对华关系时,美国需要逐个领域与中国“掰手腕”并争取获得优势。这是个新课题,美国没有必胜信心。
“一带一路”是本届中国政府对外关系的顶层设计,是一种和平扩展战略,旨在推进中国的崛起进程、体现大国责任、也能让其他国家从中获益。中国无意在此过程中构筑与美国对抗的军事同盟。中国对自己的整体定位是:“世界和平的建设者、全球发展的贡献者、国际秩序的维护者”。“一带一路”建设主要聚焦经济与文化领域,以双边合作为主辅之以多边合作,通常依据双边关系决定合作的深度与广度,在合作中不强求构建排他性机制安排,几乎做到了“一国一策”。这体现了中国传统的世界治理理念:无外、自愿、以礼相待、亲疏有别,等等。对于这样的合作,西方人会觉得费解,也就难以制定出有效的对策。
总之,特朗普政府很可能会正式推出“印太战略”,以强化制衡(但非遏制)中国的崛起。这一战略与特朗普“美国优先”的执政理念不吻合,且其实施缺乏制度保障,加上中美关系的复杂性与“一带一路”本身的特点,这些因素共同作用,使得“印太战略”难以有效影响“一带一路”建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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